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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史研究专家周本淳:我的治学经验

 

      2021年12月,淮阴师范学院举行周本淳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会。国内国外,线上线下,专家学者、校友以及周本淳先生的亲属齐聚一堂,缅怀周老躬耕学术、献身教育的一生。

      “周本淳先生是当代著名古代文学专家、书法家,曾任淮阴师范学院副校长,旧学积淀深厚,点校出《苕溪渔隐丛话》(宋·胡仔著)、《震川先生集》(明·归有光著)、《唐音癸签》(明·胡震亨著)、《小仓山房诗文集》(清·袁枚著)等多部古籍,备受学界称许。他终身服膺老师张汝舟的信念,一是做人为本,勿为名利所囿;二是自出手眼,不随他人俯仰。”在《新华日报》刊载的《怀想周本淳先生》一文中,作者骆冬青如是说。

 

文史研究专家周本淳:我的治学经验

 

日本名古屋大学讲学时留影(1996年4月15日)

左起:今鹰真教授、周本淳、钱煦、杉山宽行副教授、周本淳之子周先民

 

      今天,我们将周本淳先生的治学经验分享给大家。


做人为本——我的治学经验(一)


      记得进入高中以后,第一篇作文题就是《为学与做人》,这个最平常的论题便支配了我一生的道路。明末清初大思想家、清朝一代学术的开山祖师顾炎武就坚持“士不立品必无文章”的观点。他正是以人品的卓绝造就了学术的辉煌。道理很简单,一切工作都是人做的,以人为本。如果不注意人品,那么一切都无从谈起。

      从明末的才士看,阮大铖文笔是一流的,他不但有《燕子笺》,而且《咏怀堂诗集》里的诗篇水平也都很高,可是到现在“他究竟是哪县人”却不能确定,桐城人推论他是怀宁(安庆)人,安庆人坚持说他是桐城人。这和安徽、浙江、江西三省争着抢朱熹,正成鲜明对比。两人都是名人,但一个三省争着要,一个两县互相推,关键就在人品上天地悬殊。如果不重视做人这个根本问题,那么一切学术都无从谈起。只有坚持老老实实做人的原则,学识上才能坚持真理,不趋时,不媚俗,咬定青山不放松,才能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做一点微薄的贡献。
      现在有个时髦的名词叫“炒作”,有似于奸商的哄抬物价,实际是文艺界的一股浊流,一时炒得热火朝天,好像是老子天下第一,什么“大师”“名家”等桂冠一顶顶往头上套,套到最后连自己也晕晕乎乎,不知姓啥了。一旦时过境迁,除了浪费光阴,留下笑柄之外,还会落下些什么呢?

      要做人,应该尊重自己,千万不能被商品大潮冲昏了头脑,把堂堂的人民教师,降到普通商品或高价商品的可悲境地。
陶行知先生的名言:“千学万学,学做真人。”说起来容易,要细细想想,真不简单。要做个真人,就得像孟子所说的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。许多人辉煌过一时却不免沦为阶下囚,不是才能差了,错就错在忽视了“做人”这个根本问题。
      许多山村小学的教师,能够无私地为孩子们奉献自己的青春,就是在“做人”这个问题上站住了脚,尽管清贫,衣食拮据,但精神世界却异常充实,赢得了人民的尊重。这些正是我们学习的榜样。
不但学文科要重视品德的修养,理科也不例外。1941年我考浙大文学院,当时一年级新生都在永兴场,校长竺可桢是大科学家,他对新生讲话,不是讲科学,而是大讲王阳明的“致良知”思想修养的问题。浙大的校训是“求是”,核心也是做真正的人。


熟读深思 打好基础——我的治学经验(二)


      苏轼在《送安惇秀才失解四归》七言古诗开头说:“旧书不厌百回读,熟读深思子自知。”这可以说是名言。我总爱向学生提起这两句。

      盖屋子首先要打基础,基础坚实了,房屋才能牢固。研究古典文学也一样,没有深厚的根基就想一鸣惊人,那是靠不住的。学识是靠积累的,一目十行、过目成诵的奇才毕竟是极为罕见的。对一般人来说,只有靠勤奋。

      对学习古典文学来说,我以为打基础就得熟读深思。首先是对名篇要背诵。因为只有熟读背诵,才能慢慢咀嚼出味道,而且很多词汇是诗文中常用的。熟读篇章越多,掌握词汇也越丰富,阅读能力自然会在不知不觉中提高。

      如果有志于钻研古代文学,我看首先下点功夫把《论语》背熟(一共才两万六千多字),一生受用不尽。因为后世很多语汇是从这里来的,很多文章的核心思想是从这部书的篇章中出来的,乃至一些叙事抒情的方式,人物个性的传神写照都能从中有所发现。

      杜甫谈到学诗要“熟读《文选》理”,因为作为词章的根基,唐朝人十分重视《文选》。对今天的人来说,可能难一些,因为开头几篇大赋就让人望而生畏。我的经验是熟读杜诗和苏诗,因为他们用事广,诗篇中几乎包括整个传统文化。熟读它们,有时碰到陌生的问题,一想在杜诗和苏诗中有过类似的东西,翻一翻诗注往往迎刃而解。有一大家诗集做基础,再去泛览前后各家,往往事半功倍。  

      我看出《苕溪渔隐丛话》许多断句问题,就是因为对苏诗比较熟,因而一眼看穿,一针见血,以至人民文学出版社约我重订这部书,大大提高原校点的质量。
      我所以提倡以杜诗或苏诗代替“熟读《文选》理”的要求,主要是从“容易接受”出发的。杜诗、苏诗你只要认真读下去,就会感到其味无穷,想丢也舍不得丢,不但得到诗的享受,而且受到他俩品格的熏陶,受益不尽。 


学会查书 勤于查书——我的治学经验(三)

 

     人在学习中,总要遇到一些不懂的东西,怎么办?一般去问老师,这没有错,但必须学会自己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。我的想法是,相信老师是好事,但不能依赖,因为老师不能随时随地跟着你。所以在大学学习,总结为一点,就是学会查书。


      拿中文专业来说,中国学术门类广,要有点目录版本的常识,碰到问题知道到哪类书中去找。文献检索是必须学会的本领。我回忆自己学识的积累,在大学主要是打基础,毕业后,在工作中不断遇到问题,又不断自己解决问题,逐渐增长了才能。
      学会查书是第一步,以后应该养成勤于查书的习惯,在查书中会有许多发现。有些工具书编得粗糙,为了抢市场,匆忙付印,错误百出,如果轻易相信,就会受骗而以讹传讹。即使过去出的很有影响的工具书,也不是绝对可靠,有时得查它的根据。譬如“平仄”一词,日本《大汉和辞典》说是出于沈约的《四声谱》,实际上这是抄自旧版《辞源》《辞海》,是站不住脚的,因为沈约的《四声谱》唐朝就失传了,沈约虽是音律说的倡导人,但他自己使用的却是“浮切”“宫商”之类名称 ,新版《辞源》讲“平仄”时就没有引用沈约。
      词语的意义在古今有变迁,如果不注意这一点,拿后来的意义去解释古代的情况,就会闹笑话。譬如“居士”一词,古代指“处士”,佛教传入以后,用这个词称在家而信奉佛教的人。有人不了解这一点,就因为欧阳修晚年自号“六一居士”,说欧阳修也皈依佛教,要修正史书中欧阳修辟佛的说法,实际上是自己弄错了。如果这位大胆的作者从工具书上查一查“居士”这个词条,就不致闹这种笑话。
      最近,我还看到小报上一位先生考证岳飞《满江红》必为伪作。这本来是词史上相持不下的聚讼。那位先生却找出一条“铁证”,说“臣子恨”一句露出马脚,因“臣子”是起源于石敬瑭称契丹为父,自称儿皇帝。这位先生自称是创见的证据,实际是缺乏常识的草率鲁莽之举。《唐书·柳冕传》就有这样的话:“乡国,人情之不忘也;阙庭,臣子之所恋也。”所以,我们碰到一些自称创见的议论时,最好去查一下资料,就不会被一些狂妄无知的议论蒙蔽了。 


“博”与“约”——我的治学经验(四)


         由约及博和由博返约,每一个治学的人都必须经历这样的过程,同时两者又是互相交错的。

      人的学习总是从最基本的知识开始,打好一门基础,再逐渐扩充,这就是由约及博。到一定阶段,所涉猎门类渐多,精力有限,必须收缩目标,回到最基本的一个门类乃至一个分支,深入探究,这就是由博返约。因为有了前面一个阶段的广泛涉猎,再回到原先学的基本知识方面,必然有不同于原先的感受。
      拿中国古典文学来说,典籍浩如烟海,一个人的精力不可能全面钻研,这就得有所选择。比如想以中国传统诗歌为重点,对于其他作品来说,这是由博返约了。传统诗歌也是广博无垠的海洋,假定选定唐诗,这又缩小了一大步。唐诗作家两千三百多人,作品近五万首,不可能面面俱到,这又得再缩小范围到其中的一个阶段甚至一个作家,如中唐的孟郊。
      选定孟郊,这就是反归于约了。但要了解孟郊,就得了解他所处的时代的特点,他受前面诗人作品的熏陶,对后来诗人诗风的影响等等,这又得广泛读书,收集材料,又由约及博去扩展视野,然后归结到孟郊诗这一点上。
      所以在实际治学中,由约及博和由博返约两个阶段是交替进行、互相渗透和互相为用的。如果先不从约的方面打牢根基,那么广泛阅读就会飘浮不定;反之,如果不广泛阅读而只就一点想深入下去,也会障碍重重,难有结果。
记得胡适之有句白话诗说:为学当如金字塔,又能广大又能高。只有根基广博,才能攀登高峰。那种过早地只钻一个问题的做法是不会有大成就的。回到大学生的实际来说,应该学好每一门课程,因为这是广泛拓展的基础,千万不要只凭兴趣主义,或者急于出名不肯在基本课程上下功夫,到后来书到用时方恨少,再来补救就要事倍功半,何苦来呢!


勤于思考 勿囿成说——我的治学经验(五)

 

      古人常说“《诗》无达诂。”一首诗的解释常常是各说各的,难得一致。就拿《诗经·伐檀》里的“彼君子兮,不素餐兮”来说,有说是赞美的,有说是讽刺的,甚至有把“不素餐”说成“不吃素”的。当然后世成语“尸位素餐”是贬义,指白吃干饭,但全诗是美是刺还是难有定论。这种情况,在古代作品的解释方面是屡见不鲜的。

 

      还有一种情况,大家的意见似乎没有问题,但是认真想一想就会有疑问,如王昌龄《从军行》:“青海长云暗雪山,孤城遥望玉门关。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。”这最后一句,很多人都说成是豪言壮语,表现志在破敌的决心,甚至有人据以推论王昌龄早期歌颂开边政策。但是如果细心想一想,他为什么不说“不破楼兰誓不还”呢,而用个“终”字,有的本子甚至是“竟不还”。因此,尽管很多人都把这句当成志在破敌的壮语,但却不一定符合作者的原意。

 

清朝沈德潜《唐诗别裁》于这句诗下注说:“作豪语看亦可,然作归期无日看倍有意味。”沈的意见显然是侧重后者。《从军行》是一组绝句,在这前面一首是这样的:“关城榆叶早疏黄,日暮云沙古战场。表请回军掩尘骨,莫教兵士哭龙荒。”这哪里有豪壮的意味?所以可以肯定是对归期无日的惆怅之情。

 

      《陌上桑》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直入选的古典名篇,但对罗敷的一段话却很值得怀疑。罗敷的年龄“二十尚不足,十五颇有余”,但夫婿已是“四十专城居”,相差二十多岁,而夫婿“十五府小吏,二十朝大夫,三十侍中郎,四十专城居”,官也升得太快!甚至过去有人批评,这个女子盛夸夫婿,如果夫婿不是高官,她就会跟使君共载而去,这真是天大的冤枉。罗敷这位夫婿,实际是杜撰的。使君凭什么要罗敷共载,依靠的是权势。对这种人,只有权势才能使他清醒,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?

 

      所以根据文字内容,开动脑筋,常常会发现问题,而自己能力也就会随之提高。 


勤于探索,勇于改正——我的治学经验(六)

 

      《老子》里有句名言:“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;胜人者有力,自胜者强。”读书为学也是如此,要不断地积累,增长知识,又要不断地汲取新知,改正自己过去不正确或者不完整的某些观点。
      积累知识,不但在书本上,到处留心皆学问。有些问题,看来很复杂,书里弄不清楚,在生活中往往迎刃而解。
      朱庆馀《近试上张水部》:“洞房昨夜停红烛,待晓堂前拜舅姑。妆罢低声问夫婿,画眉深浅入时无?”对于首句“停红烛”的解释,当年曾争论不休。广东有位诗人举出许多例子,认为“停”就是成双的意思,表示洞房里有一对红烛,是喜庆气氛。问题好像解决了,但仔细琢磨,这和昨夜有什么关系呢?后来我到兰州,听到当地同志说,甘肃人把点灯叫作“停灯”,于是全句诗就讲活了。本来夜晚应该熄灯安寝,但为了要拜姑舅,所以停烛待晓,不是合情合理吗?
      白居易《新乐府》里有首《缭绫》一直被选为中学教材。我在南京教师进修学院为中学教师备课时,对其中一句“丝细缲多女手疼”的“缲”字觉得费解。课本上注为同“缫”,但这首诗讲的“织”,怎么扯到缫丝上去了呢?有位老师是浙江吴兴人,她做过织绸女工,告诉我,“缲”就是织绸时的毛缲头,要一点一点用手拣掉,我才恍然大悟“丝细缲多女手疼”的道理。可见,知识要从多方面积累。
有时候由于有了新的知识,会发现自己原来说法的毛病,就要勇于改正自己的观点。下面举个例子:
     《苕溪渔隐丛话》的序注明戊辰(绍兴十八年,1148 年),我相信这个说法,因此我原来写的《读校随感录》里认为那里面引了洪迈《夷坚志》是错简。后来发现我错了,那篇序是书成以后补写的。因此我修正了自己的看法。

      又如我原来认定“绝句”一名是起于唐初。但是我忽略了徐陵《玉台新咏》卷十里早有了“绝句”的名称。因此我就修改了自己原来的说法。这样心里才踏实。
      学问是一生的事,必须有老老实实的态度,不断地探索新问题,加以积累,一旦发现原先的认识有问题,就要勇于自我改正。这大约也是“自知者明”,“自胜者强”的表现吧!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 END —
本文内容节选自《本淳学洽 薪尽火传——周本淳先生百年诞辰纪念集》

图书简介

 

文史研究专家周本淳:我的治学经验 

      《本淳学洽 薪尽火传——周本淳先生百年诞辰纪念集》是一本人物纪念集。意在论述和回顾当代著名古代文学专家、书法家周本淳先生“本淳学洽”之风采,达到“薪尽火传”之目的。全书分为“遗文选登”“生平履历”“治学风采”“人生剪影”“悼诗一束”和“恩泽难忘”六个部分。
      本书作者是周本淳长子周先民,生于1954年,上世纪80年代后期曾任教于南京大学中文系。1990年留学日本名古屋大学,1995年获文学博士学位,后长期在日本南山大学等校任教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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